「我只是一個執行指示的——我不需要知道指令從何而來，往哪裡去——我只需要執行指示。有甚麼問題，你就去追究指示我的那一個吧，不要問我。我收到的指示並不包括回答問題，所以，我現在跟你說的這一番解釋其實已經超越了我的職權所限。
見你這麼可憐，不妨私下告訴你一個秘密——你知道像我這樣的人總共有多少個嗎？超過17萬人！你能想像這17萬人所組成的這個集團是多麼的無堅不摧嗎？想想，這17萬人全都不可被追究的，因為全都不是負責下決定的人，卻為這個地方執行了99.9%的政治任務，遇上甚麼困擾，只須說一句『我只是個執行指示的，其他的一概不知』，然後就可以繼續維持這種與世隔絕的狀態，繼續用手遮着眼睛的兩側，只顧做好眼前的任務。當然，從指縫之間我們其實看得見這個世界所發生的事，我們只是裝作不見而已。這像甚麼？像偷窺——看到一些不該看的東西，而且不能被人知道你看得見——例如是現在，我所跟你說的這一番話。
可是，你沒法追究我，因為我只須對指示負責，而不須對世界負責，換句話說，我們既是盡責的，又是不負責任的——我愛死了這種無須負責的無敵狀態了！誰像我們這麼無拘無束？我想說，我們甚至比下指示的人還要自由呢！因為他會被你們追究，而我只須在你面前把手指指向他，這樣，我就能報復他那一隻指向我的手指。我？（他用手指指向自己）這裡沒有我，這隻指頭一指就指向了17萬人，而我們是不可被指責的，因為這個地方不能沒有我們，執行種種沒有人想執行的齷齪事。如果沒有這種免責，誰肯做啊？無人指責，才會人人肯做，我們甚至有一個部門專責替我們擺平所有指責呢！沒有這種保障，事情就沒法執行下去。
指示者十分明白這一點，也十分羨慕我們，有時甚至試圖將責任推卸在我們身上，減輕他的擔子，就像在尋求17萬人提供政治庇護。有功時就一個人領，有禍時就集體負責，他們的如意算盤真的打得響啊！但放心，有些人專門是拿來做替死鬼，誰叫他們多管閒事，被17萬人逼出邊緣？他們都有一個共通點，就是覺得自己的判斷永遠比下指示的聰明和正確，真是懶醒！我們17萬人個個都知道下指示的人是個豬兜，他以為得他知道嗎？他卻不知道他的自作聰明對我們17萬人造成多大的危害！他竟不明白這個顯淺的道理——誰擅作主張，誰就要負責——這樣我們無堅不摧的不負責任便蕩然無存了！上司只是作樣叫他勇於提出自己的主張，他竟然當成真呢！99.9%的禍都是這種人闖出來的，就是因為他自以為比其他聰明，不懂得不要自作聰明的道理！遇到這種人你可能會覺得幸運，因為他會跟你說：『這樣啊……我替你想想辦法，盡人事幫你。』為民請命的榮光蒙蔽了他的雙眼，他不知道你正在害死了他，是你誘惑他多管閒事，來到17萬人的邊緣之外。這樣，他就因為你請求的緣故來到一個孤立的處境，因為他接下來所做的所有事都只能自己一個人負責了，他要為他的自把自為負上最大責任，到最後就算他狡辯說『我只不過是一個執行指示的』，也沒有人會信他。
所以，現在你終於明白了嗎？明白你為甚麼無法利用我的同情心來誘惑我嗎？但我確實同情你，同情的卻不是你的遭遇，而是同情你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面對一頭甚麼樣的怪物，竟然妄想17萬個細胞當中會有一個會替你出頭！你這可惡的致癌誘變劑！」
作者
Search